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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威海独立营政委宋奇光同志

发布日期:2020-03-05 15:40 浏览量:

同学 战友 抗战

——回忆威海独立营政委宋奇光同志

◎ 章若明

推荐者的来函:

宋奇光伯伯和我父亲章若明(原名钟玉侃),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威海卫公立中学就读时的同班同学,两人的情况有些相同,都出生于富裕家庭,都是独生子。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面临着国难当头,他们毅然投笔从戎,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反抗外敌入侵的抗日战争,一直坚持斗争在文、荣、威地区。1944年3月,根据胶东区党委的指示,父亲第三次出任威海县委书记,宋伯伯也从荣成调到了威海,担任威海独立营政委。1945年1月,我父亲去胶东区党委参加整风学习时,宋奇光同志代理县委书记职务。8月1日,宋伯伯率领部队在攻打竹岛伪军据点时,身先士卒,抵近指挥,不幸腹部中弹负重伤。父亲每每回忆起此事,眼眶里都噙满了泪水。宋伯伯因受重伤,未能随威海独立营奔赴东北战场,伤愈后在东海独立团任政治处主任,又去华东军政大学学习,解放战争中期到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以后编为27军。有一张老照片,参加上海战役的解放军指战员,露宿在十里洋场街头,不进民宅。我经过考证,确定这支部队就是27军,宋伯伯当时就在27军任团政治委员。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宋伯伯从北海舰队调到南海舰队工作,在海军广州基地任政治委员。在猝不及防的十年动乱中,他奉命到北京参加了军委办事组的工作。面对着全国一片混乱的局面,为了稳定军队减少损失,他做了大量行之有效的工作。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宋伯伯想在有生之年为党和军队多做一些工作。当年宋伯伯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信中写道:“海军叶飞政委(现在改为司令员)找我谈话,谈的很诚恳,叫我到海军第二海校当政委,校址在广州,系新建单位,困难很多。不过组织已作最后决定,我也只得服从。”接到任命后的宋伯伯,像战争年代领受了作战任务一样,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立即全身心投入到学校的建设之中。

海军第二水面舰艇学校是一个正军级军事院校,位于广州市石井镇,原来是南海舰队的一个军械仓库。我去广州时,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来自远方老战友的儿子。那时的党风十分正派,根本没有公车私用之说。从石井进城交通很不方便,他就利用到城里办事的机会,把我捎带到广州市区游览,约好开完会再把我接上,还买回一只当时很少见到的新疆哈密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哈密瓜,印象极深,以至于以后每次吃到哈密瓜,脑海里就会闪现出宋伯伯的身影。宋伯伯的家住在一个小山坡上,他在小楼后种了几棵一人高的木瓜树,如果还在的话,应该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树了。

离休后的宋伯伯和我父亲见过两次面,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共同回忆了求学生涯和把他们引上革命道路的老师。在我父亲众多的老同学和老战友中,宋伯伯是和父亲保持了一辈子情谊的。

1986年7月22日,宋伯伯在广州不幸逝世。记得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人一下子都楞住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整天情绪低落,很少言语。1995年,在宋伯伯逝世十周年之际,父亲撰写了《同学 战友 抗战》一文,以此回忆他的老同学老战友宋奇光同志的往事。

明年是宋奇光同志诞辰100周年,现将父亲的文章和宋奇光同志的诗作推荐给贵刊,以作纪念。诗作和照片是宋奇光的女儿宋慧力提供的。

               钟冶平

(注:宋奇光同志和章若明、钟冶平父子的简介,见本刊26期《弥足珍贵的威海中学毕业照》一文。)

宋奇光同志原名宋言卿,是原威海卫凤林区南曲阜村人,1918年8月出生。1934年秋季,我们两人同时考入威海卫公立中学(即威中)。初中毕业后又同时进入高中部一年级——当时的威海最高学府,即高二级(B)班(不是阮家寺初级蚕丝国艺科职业学校——那是家人误传)。到1937年底,因战争逼近形势不稳,学校只得自行解散,我们都回到各自的家乡。

在同学的三年半里,宋奇光同志在班上一直是好学生。不仅功课好,体育也好,爱好打篮球,是我们中学生当时最爱说的“文武双全”的高材生。有一件事情,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以致多年不忘。那是1937年11月的一天傍晚,下着鹅毛大雪,我们正在教室里晚自习。忽然闯进一个青年,他进门就喊:“百岁哥,大爷叫你回家去留先生,今晚就得回去。”百岁是宋奇光的小名,来人的呼叫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哄笑。我心里想:“曲阜村到底村子小,能管事的人不多,留先生也得在校的学生回去办,真是奇怪。”我知道他父亲在村里当村董(村长),完全可以挽留先生,为什么硬叫自己的儿子回去呢?

1937年12月,由老师袁时若、赵野民介绍,我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组织。1938年1月,由老师袁时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3月,日本侵略军侵占威海后,听说宋奇光同志离家出来参加了抗日,部队就驻在正棋山东麓的于家夼一带。我心里将信将疑:是谁做的工作?通过谁的关系和渠道?他怎么会一个人从离开威海那么近的地方跑出来找到三军(即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三路)呢?因一直没有见到他的面,也无法打听清楚。1940年春天,东海人民第二次武装起义成功,文荣威三县都建立了部队,听说他又去了荣成工作,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

1941年秋天,我在威海工委书记任上奉调去山东分局高级党校学习,回来后到胶东区党委党校和胶东《大众报》社工作了两年。1944年3月我又回到威海担任县委书记,宋奇光同志从荣成独立营调到威海独立营担任政治委员。老同学相见分外高兴,想到今后可以在一起工作,共同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复威海卫齐心协力并肩战斗,心里感到特别兴奋。在后来的岁月中,一次闲谈时,我问起了“老问题”。原来要他回村去“挽留”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我也熟识的刘德顺同志。刘德顺同志是威海中学四级的学生,战前的共产党员,在抵制日货的运动中起了骨干先锋的作用。被勒令退学后,就去曲阜等村以教学为掩护,继续开展党的工作。他要赶去天福山区参加起义的部队,临行前要向宋奇光同志交代工作,做一些安排,然后才可放心地离去。根本不是要宋奇光赶回去“挽留”他。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从刘德顺同志那里接受了党的影响和教育,顺着他指引的路子出来参加了革命队伍。

回到久别的家乡文荣威边区后,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到敌占区内部看看,摸摸情况,以便以后工作起来心中有数,肚中有底。正好东海军分区派来了武装工作队,我便决定以县委书记兼武装工作队政委的身份亲自带武工队到敌占区。县委会讨论时,奇光同志认为武工队队员素质虽高,都是区级干部,但人枪数目均不超过五十,力量显得有些薄弱,且必须保证县委书记的安全,决定由独立营二连抽调一个排,由指导员于英斌同志带领归我直接指挥,配合武工队的行动。

我们一夜功夫就插到了羊亭区西王家夼村,第二夜又插到里口区姜家庄。听里口区副区长周瑞祥汇报说,张村据点伪警察根本没有枪支,双岛西山伪税警也只有两颗地雷,是我们的关系,在岗楼底下喊一声就会下来跟我们走的。我想既然没有枪支,还放他们在那里干什么?让他们在那里作威作福,鱼肉老百姓?拔掉!

有人说:“拔据点,要经上级批准。”

“怎么打鬼子还要经批准?”

“拔掉,他们会再修。”

我说:“再修再说。”

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在3月底的一个漆黑夜晚,一举拔掉了张村伪据点,俘虏伪警20多人,缴获物资不多,无枪支(我曾因夸大战果,虚报缴获了枪支,受到胶东军区批评)。对双岛西山据点,由羊亭区中队长姜义章率队与周瑞祥去打“抬竿”领人来。可事实跟一厢情愿大不一样,做了大量劝降工作都不见效,最后威胁要用地雷炸塌岗楼时,半个班6个人的伪税警才极不情愿地跟着区中队回到根据地来,这时天已近拂晓了。

这个消息传到县委机关和独立营营部时,引起了大家很大的兴趣。宋奇光同志马上带着二连的另两个排赶来羊亭区与我会合。听了羊亭区敌工站站长梁自修同志的汇报,决定使用毛家口子伪军据点内线关系韩玉麟,配合二连攻克这个据点。我亲眼目睹了宋奇光同志作战前动员和那个小副指导员当场请战、预交党费和私人钱物的动人情景,感动得差点当众落下眼泪。由于内线关系得力,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打开大门,几颗手榴弹一炸响,伪军就光着屁股从被窝里爬出来投降,只跑了小队长徐伍伦一人。战后总结,由于事先了解情况不具体,没有料想到岗楼里的空间会那么狭窄,一个排的兵力进去展不开,差点误伤了自己人。县公安局副局长刘其章同志也行动起来了,带着特务队一夜长途奔袭进了里口山里,搬来伪军家属帮助喊话,迫降了里口据点一个班的伪军,从班长到士兵十二、三人全部投降。

威海独立营营长江海同志留下三连驻守机关,带着一连赶来羊亭区与宋奇光同志和我会合。又请梁自修同志和高亮同志(羊亭区区长)汇报了羊亭村伪军据点的情况,一致同意由江海同志和宋奇光同志率队突袭这个伪据点。由于街道建筑狭窄密集,隐蔽埋伏条件特好,突袭很顺利很成功,一举解决了伪警察分署,俘虏伪警20多人,缴获枪械物资各一部分,从而结束了这次探索性的逐渐发展形成的有限规模的攻势。这次攻势为时一个月,拔除了五座据点,从现在的眼光看来战果虽不大,但在当时却是了不起的事情。特别是在政治方面鼓舞了士气,振奋了民心,为地方党政群工作的开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并且使我们在思想上受到很多新的启发,寻找战机、主动进攻的积极性大为提高。

在日常的工作接触中,我注意到宋奇光同志很关心柳林村、山口村及曲阜村的情况,也很熟悉这几个村原来的工作基础和老党员的情况,且与柳林村失掉组织关系的郭云从同志来往密切,不觉有些纳闷。后来了解到“七·七”事变以前,他就在这一带进行过活动,给在这几个村庄以教学为掩护进行党的工作的刘庆华(柳林村,党支书)、夏戎(山口村,战前党员,威中四级学生)和刘德顺同志(曲阜村教员,战前党员,威中四级学生)当义务交通员,为他们之间的通信联络提供过很多帮助。直到多年后,我才得知,刘德顺和夏戎同志早在1935年春就研究过宋奇光的入党问题,准备在时机成熟即吸收他入党,后来考虑到宋奇光同志的安全问题而搁置下来。由于宋奇光同志为人谦虚,从不夸耀自己的历史,所以在生前很少人知道他在战前已为党工作的这段革命历史。

1944年8月底9月初的秋季攻势中,威海独立营的作战主要由江海、宋奇光同志负责,孙竹同志(威海县委敌工部长)协助配合。他们的仗打得很好很顺利,受到县委和广大干部群众的赞扬。1944年10月,威海独立营在文西独立营的配合和支持下,又在里口区后峰西村一举歼灭了多次袭扰根据地的郑维屏残部匪帮,俘获匪首阮学勤等68人,扫清了进军威海的障碍,清除了一大批政治隐患,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县委对此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我们独立营是立了大功的,江海、宋奇光同志为威海人民做出了重大贡献。

1944年十月革命节时,我们在南小城村举行了庆祝大会,军心民情非常高涨,这是威海人民抗战以来最兴旺、最强盛、最好的时期。我们两人在一起工作,关系一直非常协调,非常好。虽然他比我年长两岁,但对我和县委却非常尊重,很注意维护独立营和县委、行政办事处的团结。1945年1月,我去胶东区党委党校参加第二期整风班学习,县委书记工作即由宋奇光同志代理。他工作得很出色,受到全体县委委员和机关干部们的尊重。

1945年8月20日,整风班还未正式结束,宋奇光同志由于攻打竹岛据点受了重伤,肚肠被打穿,左手掌被击碎,被急救的担架队日夜兼程送往胶东军区后方医院,我奉命提前赶回威海主持工作。这件事给威海区的干部和广大群众很大震动,县委代理书记、独立营政治委员竟在对市内敌军最后一击的作战中受了重伤,流出了自己的鲜血。干部群众无不为之动容,为之惋惜,有的甚至哭泣不已。医院所在的根据地人民也感动不已,纷纷要求为他输血。正如宋老太太(宋老伯母)所说的:“儿子不用多,一个顶十个。”宋奇光不愧真正为威海人民的好儿子,“以一当十”的好子弟,我的好同学、好战友。

伤愈归队后,宋奇光同志到了主力部队,在由华野九纵队组建成的人民解放军第27军里,他曾任238团政治委员,参加了解放战争的一系列战役。1950年10月,宋奇光同志随军参加抗美援朝,直到1952年回国,到青岛的第一站就是我家。这是我们1945年分别后七八年来的第一次重逢,真是悲喜交集,难以言状。后来他到北海舰队工作,驻地就在青岛,我们时常见面。1964年我调到浙江工作,他于1970年前后调到海军南海舰队,以后又亲自组建了广州水面舰艇学院。他从北京开会回广州,总是乘火车从京沪线转浙赣线,专程路过上海和杭州,见一见老同学、老战友,回顾往事,畅叙胸怀。我们的关系始终保持不断,友谊日渐增长。

岂料1986年7月22日,宋奇光同志因患胃癌医治无效,在广州不幸逝世,享年才68岁。我和老伴专程赶去广州向他的遗体告别,参加了吊唁仪式。可以告慰家乡父老和威海市老同志的是,他的家属和子女都很好,夫人张秀文同志身体健康,三女一子都事业有成,相信他们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奇光同志安息吧!

 

附:宋奇光诗作三首

假若有一天

1950年2月于沪嘉兴

 

假若有一天,我为革命而牺牲。

你不必悲痛,更不要泪涌。

只要能时刻念及我言,更紧握拳头,

继承遗志,英勇战斗。

我虽在九泉,也能觉犹生。

 

假若有一天,我为革命而牺牲。

你不必购棺,更不要修坟。

只要能教育好子女,化悲痛为力量,

为了革命,树立信心。

我虽不能复生,也在安息中。

 

假若有一天,我为革命而牺牲。

你不必想念,也不要悲痛。

只要牢牢记住敌人,目标定要对准,

拿起武器,向前猛拼。

在和马列相见,不觉有愧心。

 

假若有一天,我为革命而牺牲。

你不必追悼,也不必招魂。

只要健康的活着,闪烁着红心,

高举大旗,真理紧握。

我虽与鬼为伍,也似在人间。

 

新义州的灾难

1950年11月21日回忆于长津

 

十一月八日的早晨,

天刚刚出了太阳,

新义州的天空出现了美帝机群,

三十几架,数量不算少啊!

由高而低的侦查观望。

突然,子弹、炸弹、汽油弹一齐发放,

一个十三万人口的新义州,

霎时变成红光,烟雾冲天的火网,

工厂烟囱倒塌,

居民房屋炸光,

一万多条活生生的性命,

被美帝屠杀而丧,

这是何等凄惨的景象!

不!一个城市的毁灭,

并不能使朝鲜灭亡,

一万多人的死亡,

并不能使朝鲜人民恐慌,

更恨敌入骨,

增加了无限的力量,

敌人的机群,

在催促着他走上战场,

新义州的灾难,

和朝鲜所有的城市一样,

新义州的人民,

和朝鲜所有的人民一样,

只有愤恨!反抗!

愤恨!反抗!

他们知道,

不消灭帝国主义,

就可能重演这些凄惨的景象!

 

柳潭里战斗

1950年12月5日于柳潭里

十一月二十四日,

敌人在东西两线发起了总攻势,

妄图一股气压到鸭绿江消灭抗美军。

然而事物的发展,

并不是帝国主义想像得那么容易,

结果倒是,

侵略者失败,抵抗者胜利。

这是二次大战后,已经注定了的规律。

丧心病狂的反动者,

看不见事物的真相,

只限於主观的愿望。

二十六日敌进占柳潭,

二十七日我们发起了全线总攻,

任凭敌人的大炮轰得猛,

任凭敌人的飞机炸得凶,

并不能使战士恐慌,

相反的倒更加勇气百倍。

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度,雪片到处纷飞,

并不能使我们的勇士精神颓靡,

相反的更加坚定顽强,

把敌人消灭打退,

冒严寒,饿肚皮,向前猛追!

战士们唯一的希望,

不消灭敌人,誓不退回。

 

美帝的主力,

赖以起家的王牌,

建军一百六十年的陆一师,

第一次遭到人民的铁锤,

经七天七夜的激烈战斗,

敌人损失过半,

不得不狼狈突围,

战士们发起了猛追,

大的人民志愿军,

不但能打败美帝支持的蒋匪,

同样会压倒美帝国主义的声威。

 

伟大的战役,又取得了胜利,

敌人了个战略大撤退,

平壤、成兴、元山,

三八线以北我们全部收回。

但我并不停止,还要猛追,

让美帝死在朝鲜,

决心把朝鲜人民的幸福,全部夺回!

走吧!同志

追!追!追!

 

注:新义州、长津湖、柳潭里、平壤、成兴、元山均为朝鲜地名。